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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深火熱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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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深火熱(上)

聽聞太平公主的身子見好,今日文秀邀請我去公主府看她。

我是很有些怕她的,可又怕落下個不敬公主的罪名,只好隨文秀去了樂游原的那個公主府。

讓我沒想到的是,公主拔除邪祟之後,竟大改從前的浮華靡奢,公主府原來的波斯軟墊和羊毛胡毯都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素色氈墊和鵝絨蒲團,茜色的窗紗和彩色紗簾也都換成了素色。

公主臉色蒼白,郁郁寡歡,穿著墨色紗裙,歪在一張紅木雕花貴妃榻上,見了我,勉強撐起身子,略略頷首道:“聽聞真人救了太平,太平在這兒謝過了。”

我趕緊叩首還禮,道:“是臣女應該做的。”

公主示意我不必拘禮,坐在她手邊的小榻上。

“你身子怎樣了?”文秀大大咧咧地道。

“唉,我怕是命不久矣,罷了,能早些去陪夫郎也好。”太平輕輕拭淚。

文秀道:“你切莫胡思亂想。禦醫給你開的方子,你可好好喝了?”

太平點點頭,有氣無力地道:“沒有用的,人生一場空虛大夢,凡塵俗世也不過虛妄……”

這跟我前幾日見到的荒淫無度、囂張跋扈的太平公主差得未免太遠了些。

“不會是被奪舍了吧……”我不禁心中暗疑。

公主和文秀閑話一會兒,見我拘謹,便叫小廚房呈上餐食。

我見那擺設的看盤極為精巧,竟是七個三寸大小的五彩小樂人,各自摟著琵琶樂鼓,衣著靚麗、面容精致,栩栩如生。

我暗暗稱奇,拿起一個仔細端詳,發現這竟是面皮裹上蔬菜餡做的點心,心道這宮中手藝師父真是了不起,竟能把這面人捏得如此別致。

文秀見我緊盯著那點心瞧,笑道:“這叫素蒸音聲部,中看不中吃的,你若是喜歡,便包了帶回去把玩吧。”

想到我這沒見識的樣子實在有些丟人,我羞赧道:“不合適的,我看看就好。”

公主看出我窘迫,解圍道:“真人莫要跟我客氣……玉蟾!讓廚娘過來給真人講講菜色。”

廚娘恭恭敬敬地垂首上殿,一個一個報菜名道:“這兩味主食是金乳酥、七返膏,點心有水晶龍鳳膏、火焰盞、曼陀羅夾餅,這味是蔥醋雞、西江料、暖寒花釀驢,咱們還烤了光明蝦炙、紅羊枝,湯品是鴨花湯餅。

廚娘慢條斯理地說著,我聽得心下唏噓,不管外面如何災禍橫行,這宮中的日子還是這般享樂奢華,太平公主沈浸在喪夫之痛中,於衣食住行已經素簡許多,一頓餐食卻仍是這般花樣百出,想來這有錢人的樂趣根本非我可想象的。

文秀不知我在想些什麽,笑道:“別光看著,你嘗嘗這暖寒花釀驢,這是用黃酒蒸的糟爛驢肉,極是滋補的。”

於是我索性一一問了這些菜樣的作法,暗暗記在心裏:那水晶龍鳳膏是糯米磨成漿,和上棗泥用大火蒸到爆花,香兒定是愛吃的。西江料是西□□煎肉剁碎,用調料煒了,再捏成團子蒸熟,這肉圓子貓老板和貍奴定是愛吃的。楊公子於吃食不大在意,凡是我做的,他都愛吃的。

我這邊和廚娘研究得正投入,那邊廂不知為何公主竟又哭了起來。

“駙馬與我自幼相識,我怎會輕易將他忘記,莫不是文秀真當我是那種荒□□人……”

文秀趕緊打斷她道:“沒有啦,你想哪兒去了,我的意思是思念傷身,你還是要保重身體……”

“嗚嗚嗚……駙馬去了,我恨不得隨了他去,難道竟連點兒思念都吝嗇給他麽……”

“駙馬也希望你開開心心,好好過日子嘛……”

“胡說,你還不知道他,他一向小心眼的很,死了也盼望我時時刻刻惦記著他的……”

“哎呀,他……”

“他肯定埋怨我,埋怨我沒去救他……嗚嗚嗚……”

“好啦,白真人還在呢……”

“嗚嗚嗚……真人,吃菜……”

終於哄好了公主,從公主府出來,我和文秀都有些疲憊。

“唉,她以前不是這樣的,讓你見笑了。”文秀道。

我擺擺手:“公主定是受了邪祟影響性情大變,不能怪她的。”

文秀有些憂傷地道:“我以為她可以回到從前,或許是我想錯了,人一旦變了就回不去了……”

我聽她傷感,拍拍她肩膀道:“哪怕她性情變了些,你們經歷過的歲月不會改變,你永遠是她的好友,此事也不會改變。”

文秀感激地點點頭,高興了些,問我要不要與她同乘馬車回家,我卻遙遙看見了一個人正在等我,於是笑了笑與她道別。

我以為楊公子近日因為龍女之事傷心難過,沒想到還不忘接我回家,他穿著慣常扮作人類時候的月白胡服,顯得十分英氣,雖眉宇間露出悲傷神色,但見到我還是展露了笑顏。

“等很久了吧。”我搖搖他的手臂道。

“不算什麽,只是很想見你。”他牽住我的手,在我額頭親了親。

真是羞人,好在這街上行人稀少。我臉上發燙,忍不住絮絮與他講起了在公主府中的事,說來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大事,可我就是很想都講給他聽……

回了家,我把那公主府上學來的新菜燒出來,雖然材料做法不全一樣,刀工火候也差許多,不過稍微調整調整,總算還稱得上美味。

可我們從傍晚等到入夜,飯菜都涼了,貓老板也沒回家吃飯,香兒餓得實在受不了,我便先給她盛了兩塊龍鳳膏,一碗西江料。

“真是奇了,貓老板今天居然不來蹭飯,難為我做這西江料花了這麽多功夫。”我悶悶不樂地道。

楊公子笑道:“許是有生意忙去了。小芙,你也吃飯吧,給他倆留點就是了。”

“有生意不能捎句話兒來嗎,真是的!”我抓起筷子吃飯,越想越氣,把桌子一拍:“以後再想要我做這麻煩的肉圓,可是不能了!”

正在這時,一個渾身浴血的黑衣少年抱著一只灰色的貓兒闖了進來,哭道:“白小姐!楊大人!快來看看我們老板!”

那少年便是貍奴,懷裏抱著的那只貓竟是貓老板。

只見貓老板八條尾巴被人一一斷去,原本黑亮如緞般的皮毛變得灰白,枯敗的皮毛上粘著縷縷血跡,嘴鼻處都是鮮血。

楊公子趕忙將仙氣渡進它的身體,貓老板抽動一下身體,慢慢睜開眼睛。

“小阿芙,是小阿芙麽?”

貓老板從未這樣稱呼過我,我心頭一顫,險些掉下淚來,貓老板難道自知大限將至……

“是,貓老板,是我。”

“小阿芙,那個宿殃想知道你……你的來歷……你以凡人之軀,卻先後幾次於重創他,他懷疑你不是凡人……他知道爺住在你這裏,便拷打逼問爺……哼!爺是只有信義的貓……爺答應過尊你為師,雖從未做到,但爺絕不會出賣你……”

貓老板說著話,嘴裏不斷湧出鮮血,眼見是活不成了。我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下來:“謝謝你,貓老板,謝謝你……”

“我不叫貓老板,我叫銜蟬……我小的時候,主人給我起的名字……你待我很好……銜蟬如果下輩子還做貓,就給你家當貓吧……”

“你不要死,銜蟬。我給你做了肉圓子,特地給你做的!你若是喜歡,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吃。”我流淚道。

“爺不會死,小阿芙,爺有八條命,那個宿殃不算什麽,他奪走了爺的鎏金瓶,沒什麽大不了,爺已經知道他的弱點了,爺還能……還能……”它忽然舉起前爪,放在我的手心,身子掙紮了一下,再不動了……

我從未想過身為妖怪的貓老板會死,直到他的身體在我懷越來越冷,我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,從今以後,我再也見不到他了。

怎麽會這樣呢,怎麽會這樣呢……

我對貓老板的事甚少關心,連他的名字都是剛剛才知道,他從哪兒來,活了多久,遇見我之前是不是一直孤獨的經營著烏雲閣,為什麽只有八條尾巴……

我從來都沒問過,以後也再沒機會了解。

“貓老板……貓老板還幫我們修過屋子呢……”香兒抽泣道。

“是啊……貓老板是為了保護我們……”我哽咽半晌,道:“香兒,找塊白布來將他屍身包上,我們明日一起去送他……”

香兒拿來白布,我剛要將貓老板包好,卻忽然聽楊公子道:

“慢!小芙,貓老板手中好像握了什麽!”

香兒抽泣著擦擦眼淚,十分聽話地回屋拿燈出來。

我用袖子擦幹眼淚,迎著燈光仔細檢查貓老板的前爪,他的爪子尖兒上粘著黑血,在肉墊中緊握著一小片木屑。

“這是……”

我和楊公子把那木屑放到燈下細看,異口同聲道:“桃木!”

楊公子似乎茅塞頓開,激動得跳了起來,大聲道:“小芙,我懂了,我都懂了!全通了!”

我不禁楞住:“什麽?你懂什麽了?”

“貓老板定是在死前抓傷了宿殃的眉心痣,在那眉心摳下了一片桃木,那就是玉芙在宿殃體內留下的刻印。小芙,你懂降妖除魔,自然猜得出這桃木作何用處!”

“桃木……桃木釘可鎮妖驅邪,可是……可是宿殃太強大了,他雖拔不出桃木釘,這釘子也傷他不著……”

“這桃木釘太重要了,只有宿殃的真身眉心才會有桃木釘,我們可借這眉心痣斷他真身!而且,宿殃乃天生邪魔,原該是五行平衡、相生相克,水火不侵、刀槍不入,除非他的五行被破,身上有了明顯破綻!怪道他能被同屬木的靈芝仙草封印,怪道他會怕火,全在這一枚小小的桃木釘上,不愧是玉芙,真是了不起!”

他不停踱步,越想越激動:“這宿殃法力高強,玉芙以人類之軀,抵抗邪魔,難為她竟能將這木釘打入宿殃體內,了不得,真是了不得!”

他眼神放光,一臉仰慕與癡狂,我禁不住心中泛酸:哼!玉芙是很了不起!不像我就是個腦子不中用的笨蛋!

“難怪他癡迷以水作為兵器,水生木克火,對他而言可不就是一舉兩得。”楊公子繼續喃喃道:“但這東海之水克不了三昧真火,他定要取更強大的水來!小芙,我們必當在他找到更強大的水力之前消滅他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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